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顾凯，来自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欢迎和我一起走进梁思成与中国古建筑的世界。这次给大家讲述的主要是梁思成在1934年和1935年考察江南地区古建和园林的情况。

大家或许比较熟悉的是梁思成先生对北方地区古建筑的研究，或者再了解一些他在抗战期间对西南地区古建的考察，但可能不太清楚他对江南地区也有一些考察和研究，因为这方面的讨论确实非常少。江南长期以来是中国经济繁荣、人文鼎盛的地区，留存有很多有价值的古建筑，园林的成就更公认是在整个中国最高的。梁先生在营造学社工作期间，就两次前来专门进行了考察，并对其中一些方面有较详细的研究。

我们先来说一下1934年梁思成等人的南方考察。这本来并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而是有一个特殊契机。这年10月，梁思成应浙江省建设厅厅长曾养甫的邀请，赴杭州讨论六和塔重修的计划，因为当时已开始建设钱塘江大桥，六和塔是附近最重要的标志性景观建筑，但该塔木构已经残破，需要重修。这次在杭州的十天期间，除了仔细研究六和塔，梁思成还和林徽因、刘致平考察了闸口白塔和灵隐寺双石塔。杭州调研结束后，梁思成、林徽因又去考察了浙南的宣平延福寺和金华天宁寺大殿等。在此后返回北京的途中，他们又考察了吴县甪直的保圣寺大殿、南京栖霞寺石塔、萧梁忠武王墓等古建筑。接下来，我们就稍微详细地了解一下他们所调研的这些对象。

▲远眺钱塘江大桥与六和塔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这次调研的主要对象——六和塔。这座塔位于西湖以南、钱塘江北岸的月轮山上，附近自古以来就是一处渡口的交通要道。最初的建设，是在五代的吴越国时期，当时是座9层的大塔，目的是为了镇伏钱塘江潮，因为钱塘江潮非常凶猛，经常冲毁堤岸、危害百姓，所以建塔有这种风水的目的，同时，也有给江中船只夜间导航的类似灯塔的作用。六和塔这个名字，“和”是“和平”的“和”，跟佛教的教义有关，这座塔本身也是坐落在佛寺之内；不过也有说法，这个“和”也可以写成“合作”的“合”，那么这个“六合”就有“天地四方”的含义。建这座六和塔的时候，其实在北方已经建立了宋朝，所以我们也可以说这座塔是北宋初年建的。但是过了约一个半世纪，到了北宋末年，在方腊起义的战争中，这座塔不幸被彻底焚毁了。又过了三十多年，已是南宋时期，还是因为钱塘江潮泛滥成灾的原因，六和塔又被重建，1165年完工，这次是一座7层的高塔，钱塘江畔再次有了一座醒目的地标，塔下也建设了一座宏大的开化寺，这段历史也被刻进了石碑，埋进了塔基砖墙。从此之后，这座塔的砖砌塔身一直保留到今天，不过塔的各层平座和屋檐是木构的，还是相对容易损毁，在历史上也重修过多次，比如明代万历年间和清代雍正年间就有大修的记载。在清代后期的道光二十三年（也就是1843年），六和塔又一次罹患火灾，塔檐被完全焚毁。根据留存的历史照片，此后的六和塔只剩光秃秃的砖砌塔身，跟倒塌之前的雷峰塔很像。所以杭州的三座名塔——雷峰塔、保俶塔、六和塔当时都只剩了塔芯。不过和雷峰塔后来完全塌毁、保俶塔只是塔芯保存不同，六和塔被更好地保护了下来，在光绪年间，曾任兵部侍郎的杭州人朱智通过独自捐资，为六和塔加建了外部的木构，从此就形成了今天我们仍然能见到的形象。

▲坍塌前的雷峰塔近景，1917至1919年间由西德尼·戴维·甘博拍摄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只剩下塔芯的保俶塔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接下来我们看看六和塔作为建筑的一些特点。这座塔的南宋原貌，是一座平面上八边形、立面上七层的楼阁式塔，通高近60米。来看作为南宋遗存的六和塔内部主体，平面上是内外两圈的砖结构，这是跟当代超高层建筑常用的“筒中筒”完全一致的结构方式，是非常科学合理的，所以能完好保持850多年至今。内外两层厚厚的墙壁之间是回廊和楼梯，可以盘旋而上；内层砖墙中心，每层都有塔心室，原先供奉佛像，顶部有砖砌天花藻井。塔身逐层向上缩减，形成外观的收分效果；每层上下又分为墙身、砖砌斗栱和檐部这样三个层次部分。每层的八面墙身，每面是门洞或者壁龛，是相间设置的。壁龛下部做成须弥座，束腰上有大量精美的花卉、禽兽、飞仙等的雕刻，是宝贵的南宋砖雕艺术遗存。而模仿木结构的壁柱和斗栱形象，也忠实反映了宋代建筑特征。

▲梁思成绘，六和塔复原图

图片来源：梁思成《杭州六和塔复原状计划》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直接看到的六和塔的外貌，其实是清末在砖结构塔身的外部添加上去的木构檐廊，这不是简单恢复原先的平座和屋檐，而是还包裹了木质的外墙、并且开窗洞、加屋檐，外观有十三层，但其实只有奇数的七层与塔身相通，可以经由塔身的楼梯到达，偶数的六层则是封闭的，形成的是“七明六暗”的格局。因为似乎是外加了一个套子，比起原先的宋塔形象就显得比较敦肥。

梁思成对这个形象是很不满意的，他偏爱宋代的审美，比较认同原先宋塔俊秀挺拔的形象，因此撰写了《杭州六和塔复原状计划》，极力主张恢复到南宋时的面貌。文章里用“肥矮”一词批评现在这个形象，而且说：“觉得六和塔的现状，实在是名塔莫大的委曲；使塔而有知，能不自惭形秽？”

“在杭州小住十日，在开化寺观摩多次的结果，觉得六和塔的现状，实在是名塔莫大的委曲；使塔而有知，能不自惭形秽？且钱江铁桥北岸桥头就在塔下里许，将来过江来杭的旅客，到这岸所得第一个印象就是这塔，其关系杭州风景古迹至为重要。所以我以为不修六和塔则已，若修则必须恢复塔初建时的原状，方对得住这钱塘江上的名迹。”

（选自：梁思成拟《杭州六和塔复原状计划》）

梁先生这个建议也得到曾养甫厅长的认同，但曾养甫不久后就调任广东，之后又抗战爆发，这个设想也就没能实现。不过在我看来，这倒也不能说就是遗憾，因为从今天已经被普遍认同的文化遗产保护理念来说，文物保护不能只有审美这一个维度，毕竟审美也会随时代变化，而晚清的这个加建也有其历史价值；而且，宋代的塔现在各地保留了不少，但只有六和塔现在这个形象却是唯一的，这个看起来没那么秀美的形象，却也有其标志性的特色，一百多年来已经积淀于人们的心目中、成为六和塔认知的一个稳定内容。

欢迎转发分享海报

一起感受跨越千年的中国古建筑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