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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佛光寺 | 《五台山图》与佛光寺有哪些关联?

作者:王炜

2022-04-11·阅读时长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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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夏,梁思成先生等营造学社的先哲们“发现”了佛光寺,打破了日本古建筑学者所认为的“中国不可能保存唐代遗构”的断语,并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找到了证明佛光寺准确年代的铁证。梁思成先生将这段传奇经历记录在调查报告《记五台山佛光寺建筑》里。在本讲中,来自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的王炜老师将从佛光寺的历史着手,为大家讲解佛光寺建筑的背景知识。让我们从王老师立体化和现场感的讲述中,一起探索中国古建筑“第一瑰宝”从何而来。

9.3 佛光寺 | 《五台山图》与佛光寺有哪些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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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王炜,来自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欢迎大家和我一起走进“梁思成与中国古建筑”的世界。

二、松月苍苍

佛光寺历史中的第一位名僧是解脱禅师。北魏太和年间创建的佛光寺,到了北朝末年已经残破,解脱禅师“于此有终焉之志,遂再加修理”(《古清凉传》),时间是唐朝初年,约630年前后。慧祥在《古清凉传》中记载,“(佛光寺)有佛堂三间,僧舍十余间”,应该是他亲眼目睹的光景,大概就是解脱禅师“再加修理”后的状况。从建筑史的角度来说,这是目前所知对佛光寺建筑的最早描述。

目睹并且记录过这番光景的还有另一位僧人——会赜(ze2),他在慧祥《古清凉传》成书近20年前(龙朔二年,662年),奉敕赴五台山“检行圣迹”。根据《法苑珠林》的记载,他应该到达了佛光寺,目睹“解脫禅师……遗踪坐窟,身肉不坏,已积十年”。会赜等返回长安后,“具已奏闻,深称圣旨”,“又以此山图为小帐(或作“张”),述《略传》一卷,广行三辅”(《古清凉传》)。所谓“山图”即《五台山图》,熟悉梁思成先生发现佛光寺经历的人应该对它都有所耳闻。这个最初版本的《五台山图》今天虽然已经无法看到(《略传》也已经散佚),但是因为它记录和描绘了文殊菩萨诸多化现灵迹,逐渐成为文殊信仰的重要信仰对象,不断补充完善并广为流传。敦煌莫高窟第61窟保留了一幅绘于五代时期的《五台山图》,其中就描绘了“大佛光之寺”,寺中有一位在椅中结跏趺坐的高僧,正在接受僧俗礼拜,会不会就是解脱禅师呢?

▲大佛光之寺(敦煌壁画五台山图局部)

解脱禅师在中国佛教史上是一位颇为重要的人物,他的事迹我们在此不做过多展开,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与文殊菩萨的一次问答。能不能解脱,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尤其当你法名“解脱”,而且是文殊菩萨提问的时候。解脱禅师的回答很高妙,乃至数百年后,曾任北宋宰相的张商英参诣佛光寺,阅碑读史及此,“喟然叹曰,真丈夫哉!”至于解脱禅师是如何回答的,算是我们留给大家的一道课外题目吧。

▲解脱禅师塔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在佛光寺西北方约800米处有1座残高14.4米的唐代砖塔,很多资料称之为“解脱禅师塔”,从残存的相关石刻来看,这座塔修建于唐长庆四年(824年),距离解脱禅师圆寂至少170年(解脱禅师圆寂时间在文献中有不同说法,我们以年代较晚的说法为准),纪念的应该是一位圆寂于长庆元年(821年)前后的僧人,而非解脱禅师。

解脱禅师之后,下一位比较重要的僧人是乘方禅师。他继续修缮和扩建佛光寺,形成了“台殿横空,等级相次”的局面。

佛光寺历史上最宏伟、壮丽的建筑——“弥勒大阁”是在法兴禅师时修建的,时间约在8世纪末至9世纪初。据《广清凉传》载,法兴禅师“修弥勒大阁,凡三层九(《宋高僧传》曰“七”)间,高九十五尺(约合29米)。尊像庄严,靡不周备,已至七十二位圣贤、八大龙王、台山诸寺圣像,万有余尊,绘塑悉具”。这座弥勒大阁虽然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一直吸引着学者们的关注。梁思成先生最初认为弥勒大阁位于第三层平台,东大殿“就弥勒大阁旧址建立”,随着从敦煌文献中发现了大阁与大殿在五代时期仍然并存的证据,现在一般认为大阁可能建于第二层平台。第二层平台现存的建筑均不早于明清时期,只有在香风花雨楼前的庭园中残存一个约1米见方的覆莲柱础,也许与那座“僧徒称赞,众口一辞”(《广清凉传》)的弥勒大阁有关。

▲香风花雨楼前的庭园中残存的覆莲柱础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天津蓟县独乐寺保存有建于10世纪后期的观音阁,阁高三层,通高超过23米,中贮十一面观音大像,像高近16米,可能是现存古代建筑中与弥勒大阁年代最接近、结构最相似的了,从中可以依稀想见弥勒大阁当年的辉煌壮观。

▲天津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外观

图片来源:《营造学社》,《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月10日(总第1077期)


▲天津蓟县独乐寺观音阁是专为这尊高16米的观音像修建的,即所谓“度像构屋”的设计理念

图片来源:《营造学社》,《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月10日(总第1077期)

法兴禅师的事迹除了见诸文献记载,还见于佛光寺后山的大德方便和尚塔(又名“锁子骨和尚塔”)的塔铭。方便和尚“讳无名,字方便”,以“无名”为名本身就颇有禅机。他是唐代中期名僧,相关事迹我们不做太多展开,他在贞元九年(793年)路居佛光寺时圆寂,贞元十一年(795年)建塔纪念。这块塔铭不仅叙述了无名和尚的生平事迹,而且记载“佛光精舍”“寺主法兴”虽非无名门人,但是仰慕大德,协理后事,备受感激。法兴禅师于大和二年(828年)圆寂,如果此时已被称为“寺主”,说明他执掌佛光寺长达三十余年,贡献突出、影响深远。在这篇塔铭的最后记曰,“月落空界,泉流浩劫。悠悠天壤,舍此舟艥(ji2)。吾师恒化,代山之阳。塔于松下,松月苍苍”。“松月”颇见于唐宋诗文,用以渲染幽然情境,比如唐代晚期诗人许浑在《题崔处士山居》一诗中留有名句,“向夜欲归心万里,故园松月更苍苍”。佛光寺的“塔于松下,松月苍苍”却是实景,砖塔虽已斑驳,松林至今葱郁,当我们站在林间塔旁,佛光寺所处的山间盆地尽在眼前,这无疑也是无名门人1200多年前曾经目睹的景象,山川恒在,灵境犹存,离别之情,难舍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大德方便和尚塔铭原状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大德方便和尚塔铭拓片

图片来源:张映莹、李彦主编,《五台山佛光寺》

会昌五年(845年),武宗灭佛达到高潮,这场风暴从长安开始,席卷天下,佛光寺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当风暴逐渐平息,承担起复兴重任的是愿诚禅师(亦作“愿成”),“遂乃重寻佛光寺,已从荒顿,发心次第新成”(《宋高僧传》)。愿诚不仅是一位五台山名僧,还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为如此,他为佛光寺争取到了来自长安的有力支持,其中最重要的施主就是“上都(即长安)送供女弟子宁公遇”。有了宁公遇等一众施主的大力支持,愿诚不仅对已经“荒顿”的弥勒大阁等进行了修缮,而且新建了一批建筑,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佛光寺现存最宏伟、壮丽的建筑——东大殿。东大殿前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建造于大中十一年(857年),在其上镌刻的130多个人名中,只有愿诚和宁公遇的名字前面冠以“佛殿主”的称号,说明他们与东大殿有着更为紧密的关联,梁思成先生等也正是利用这种关联推定了东大殿的年代。

▲佛光寺东大殿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我国现存4座相对完整的唐代木构建筑,分别是山西五台县南禅寺大殿、佛光寺东大殿、芮城县广仁王庙大殿以及河北正定县开元寺钟楼(下檐部分)。在这些唐代木构建筑中,东大殿的建成时间虽然不是最早,但是发现最早、规模最大、内涵也最丰富。梁思成先生曾做过精炼的概括,“除殿本身为唐代木构外,殿内尚有唐塑佛菩萨像数十尊。梁下有唐代题名墨迹,栱眼壁有唐代壁画。此四者一已称绝,而四艺集于一殿,诚我国第一国宝也”。

东大殿的详细内容曾由张荣老师等在三联中读相关课程中讲述过,我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仅就梁思成先生所说“四艺”略作提醒。

木构艺术,东大殿是现存唐代木构建筑中规模最大的。建筑规模越大,结构越复杂,内涵越丰富,因此也越值得重视,比如“金厢斗底槽”的结构、规制宏阔的七铺作、月梁、下昂等构件、精心铺设的平闇、平缓舒展的庑殿顶等,几乎都不见于同时期的其他现存建筑。我个人特别偏爱前檐的宝装重瓣覆莲柱础,雕工精湛,如果您有机会去佛光寺考察,也请留意。

▲佛光寺东大殿前檐柱础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塑像艺术,佛坛以唐塑为主,沿墙以明塑为主。唐塑虽然色泽“毁于魔手”,所幸塑体“大致得存”(梁思成语)。需要注意的是,佛坛上现有一尊塑像原存山门,后被迁移至此,“乱入”唐塑之中,需要加以分辨。

绘画艺术,除壁画外,还应注意“燕尾”、“七朱八白”等建筑彩画,清华大学、故宫博物院等近年有相关复原成果,十分重要。

墨迹艺术,主要存于梁下门后,近年有天津大学相关整理与研究成果,可以参考。


▲唐代塑像被梁思成称为佛光寺四绝之一


图片来源:《营造学社》,《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月10日(总第1077期)

得益于愿诚等人的尽心竭力,佛光寺殿阁兼具,走向鼎盛。乾符四年(877年),愿诚以“功德主山门都检校赐紫沙门”的身份参与了另一座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的修建。这座经幢至今依旧完好地竖立于佛光寺文殊殿前,体量高大,装饰华美。林徽因先生曾在1937年登上木梯对它进行测绘,那张老照片令很多人印象深刻。

光启三年(887年),愿诚在他苦心持护三十余载的佛光寺圆寂。此时距离唐王朝的灭亡只剩了20年,佛光寺的鼎盛时期已经接近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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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王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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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副教授,曾任日本京都大学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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