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萧易，“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项目负责人，欢迎和我一起走进“梁思成与中国古建筑”的世界。

川康古建筑调查的31个地方，又以广汉最为特别。大家知道，著名的三星堆遗址就在广汉，新发现的六个祭祀坑，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玉器，尤其是青铜面具、青铜人头像、祭坛为代表的青铜器，展示出自成体系的特征。商周时期的广汉，是古蜀国的都邑所在地。

▲1941年的广汉街景，翘角飞檐的古建筑上建有钟楼，大街上熙来攘往，人山人海，挑着水桶的，怀里夹着布匹的，抽着水烟的，屋檐下扫地的，称东西的，摆龙门阵的，也有穿着军装的军人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1939年11月18日，梁思成一行上午从新都出发，下午两点从西门进入广汉。在城寓公园丽芳旅馆下榻后，梁思成去县政府拜访县长孙完先。孙完先派遣王俊之做向导，陪同梁思成考察了文庙、开元寺、张氏庭园。傍晚6点，广汉上空响起警报声，一小时后才解除，躲完警报，天色已晚。

第二天上午，梁思成离开广汉，前往德阳，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与眼前的这座城市，日后还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开元寺僧房中的僧人，民国年间的开元寺被幼稚园占据，寺院也显得局促、狭窄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1940年秋，也就是梁思成结束川康调查，回到昆明当年，日本侵占法属印度支那，昆明也不安全了，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决定内迁四川李庄，一向依赖史语所图书资料的营造学社不得不随之南迁。在颠沛流离的抗战岁月，生活尚且不易，营造学社再无力组织大规模古建筑调查。林徽因到李庄后肺病加剧，终日卧病在床，梁思成的生活十分困顿，这段历史，大家可能之前都有所耳闻，困难之时，梁思成都将皮带给林徽因熬汤。

内忧外患之际，广汉县抛来了橄榄枝，广汉是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先生故乡，1941年春夏之交，时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先生倡议以新式体例重修县志，遂延请国立编译馆郑鹤声、康清先生来县，成立修志调查委员会，并找到营造学社，请他们拍摄一套完整的建筑影像资料。1941年正是抗战如火如荼之时，戴季陶先生能有这样的前瞻性来保护古建筑，实在令人敬佩。

▲广汉西城门，重檐歇山顶的门楼，劵拱上写着“驱除倭寇”四个大字，城墙上“万众一心”美术字也清晰可见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梁思成带着刘致平，六月下旬抵达广汉，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中，几乎拍下了广汉城里的所有古建筑。刘致平1928年考入东北大学建筑系，1935年进入营造学社，任法式部助理。

可惜县志没有修完，国立编译馆就迁回北京，营造学社的工作也被迫停止。这批照片一度下落不明。2008年，林洙女士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整理材料时，发现一个蓝布包裹，落满灰尘，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照片与底片，这正是营造学社在广汉拍摄的全套照片。

受三星堆博物馆的委托，我开始整理广汉的照片。但遗憾的是，照片里面大多是清代建筑，最早的龙居寺是修建于明正统年间，大量的祠庙、宗祠、会馆都是清代中后期修的，从建筑学本身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多价值。

▲连山镇李家寨子，独立在田野中，寨门高大耸立，下有圆洞门，上作望楼。这类的山寨是地主、商贾遇到战事、动乱，临时居住的场所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但，广汉调查的意义是什么呢？梁思成先生早期的考察，关注的往往是当地最精彩的建筑，比如佛光寺，比如应县木塔。但是1941年，他们早已无力进行田野调查，却因为修县志的缘故驻足广汉，几乎拍下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建筑。从这个角度来讲，营造学社以前关注的是“建筑”，而他们因为县志来到广汉，关注的是“城市”。

中国有个传统，修志。州有州志，县有县志，广汉清代就有乾隆、嘉庆、同治三部县志。中国每个城市莫不如此，县志的开头，往往是一张线描图，描述了城市中的公共建筑，像文庙、武庙、文昌宫、牌坊、城隍庙、魁星阁等，但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就是这张线描图了。

梁思成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主要城市今日已拆毁逾半，芜杂可哂（shen），充满非艺术之建筑。纯中国式之秀美或壮伟的旧市容，或破坏无遗，或仅余大略，市民毫不觉可惜。”从民国年间开始，城市中古老的建筑渐渐消失，直到今天，古建筑的数目就更为有限了。

▲张氏庭园宗庐，亦即支祠，木门上彩绘的门神业已斑驳，一个小男孩在门槛上玩耍

图片来源：主讲人供图

但幸运的是，梁思成、刘致平先生来到广汉时，城市中的古建筑还基本完好，他们用相机，这这座城市记录下来，封存下来。我们可以把广汉作为标本，一个影子，去了解中国的城市布局，了解建筑在城市中的主次关系，也去了解中国人与建筑的关系。这就是梁思成、刘致平先生在广汉调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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