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徐枫，中央戏剧学院电影电视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1998年来到中央戏剧学院执教，期间曾经去法国攻读预博士学位，我在2000年以后主要研究法国和欧洲的电影史。这次应三联中读的邀请，我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对于法国电影新浪潮（La Nouvelle Vague）的一些心得。

或许我们听到过很多关于新浪潮的故事，也看过一些新浪潮的影片，了解一些新浪潮的导演，但是可能我们会问，新浪潮究竟是从谁开始的？那么对这个问题，其实可能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样。关于新浪潮真正的第一位导演，实际上在电影史中是有争议的。有人把它一直往前推到1946年让-皮埃尔·梅尔维尔（Jean-Pierre Melville，1917-1973）拍摄的《海的宁静》（Le silence de la Mer）。

▲《海的宁静》海报

这部关于法国德占时期法国的抵抗和德国占领者之间很复杂的情感的影片，有人认为其实已经是新浪潮的先声。而且导演让-皮埃尔·梅尔维尔在制作这部影片的时候，拍摄团队是一个很小的团队，拍摄的情况也比较像是新浪潮的电影，但是它的距离新浪潮实在是太遥远了，所以一般人不会认为它是新浪潮的始作俑者。

还有人把1954年阿涅斯·瓦尔达（Agnès Varda，1928-2019）拍摄的《短岬村》（La pointe-courte），我们现在经常翻译成《短角情事》，看成是新浪潮的先声。那么这个看法有很多人是认同的，所以阿涅斯·瓦尔达被认为是“新浪潮的祖母”，或者有人叫她“新浪潮之母”。

▲阿涅斯·瓦尔达

这部影片的制作非常有意思，导演阿涅斯·瓦尔达不仅没有拍过电影，没有电影从业经历，甚至也是很少看电影的这样一个女导演。她当时是法兰西人民剧院的摄影师，曾经在卢浮的艺术学校学过美术，所以是一个在造型艺术上很有造诣的女孩子，与此同时她的文学修养很好，但是她看的影片非常少。这个时候，她在读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的小说《野棕榈》（The Wild Palms）的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认为文学非常了不起，因为这部作品里把两个线索平行交织进行叙述，她就觉得文学可以做到把两种不同形态的叙事体组合到一起，而电影却一直是做的是非常陈旧的工作，自己应该来对电影的艺术方法进行更新，所以她就用姨妈的遗产和自己找的一部分资金来拍摄了这部作品。

▲《短岬村》海报

这部作品完全是外在于当时的法国国家电影制作体系之外的，瓦尔达也不太了解这个体系，就自己制作了这部影片。这部影片拍摄完了以后，她很有幸得到了当时已经比较著名的短片导演，后来闻名遐迩的阿兰·雷乃（Alain Resnais，1922-2014）参与剪辑这部作品。雷乃当时又是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1918-1958）的好朋友，他把影片介绍给巴赞，巴赞把这个片子推向了法国的一流知识分子群体，组织了由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1914-1996）参与的放映和研讨活动。

▲安德烈·巴赞

这部影片非常独特，因为一方面它是关于渔民的生活，是用类似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风格拍摄的；另外一方面是展现一对情侣的生活，关于这对情侣生活画面的影像相当抽象，而且他们的对白是用类似于18世纪的法文的文体写成的。因此，这个影片就形成了两种风格交织对话的独特形态。安德烈·巴赞说，这部影片是一部新的先锋派的影片，具有真正的先锋派精神，但是又跟以往的先锋派拉开了距离。很多人认为，这部1955年的阿涅斯·瓦尔达的影片，就是后来的新浪潮的先声，因为它在制作上运用了一个很小的团队，以一种完全独立的方式制作，然后它在影像形态上是极其独特的。

我们在追溯谁是新浪潮的始作俑者的时候，其实我们也面对着另外的问题：什么是新浪潮？新浪潮真正的原则是什么？什么是它的独特性？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明确的答案，就是这些影片可能在制作上不能认为是完全外在于电影工业的，但是即使在电影工业之中，它也相对来说是小成本、小团队的制作，起码在一开始时是这样的。所以新浪潮是一些年轻的创作团队，以他们对于电影艺术的高度热忱，对于电影创造性的思考，进行的一次艺术投注。此外，这些影片一般来说都具有一种很独特的电影文体。

还有一部被认为是新浪潮起始的影片，是1958年克洛德·夏布洛尔（Claude Chabrol，1930-2010）导演的《漂亮的塞尔日》（Le beau Serge）。这部影片被认为是真正的新浪潮的第一部作品，因为1958年已经是新浪潮开始的年代。克洛德·夏布洛尔获得了岳父的资助，而得以拍摄了这部影片。

▲《漂亮的塞尔日》海报

夏布洛尔在自己成长的村镇拍摄了这部影片。影片的内容讲述了一个青年塞尔日在乡间非常绝望的精神状况。这部影片在影像形态上和它展现的外部社会环境上，让人想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但与此同时，影片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特征是，影片的问题并不是聚焦于社会经济的困境给主人公带来的困难，而是主人公因为心理的、精神的、信仰的危机陷入深刻的困境。

这部影片显示了新浪潮的几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小团队制作，相当独立的这种制作格局。第二点是具有和新现实主义有一定亲缘关系的纪实主义的特征。第三点是影片很个体化、主观化、心理化。它表现的不是一个非常社会化的议题，虽然它也在社会的议题之中，但是最起码它不是一个社会经济的问题，而是一个相对来说个体精神的、心理的困境。所以这是新浪潮有别于新现实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无论在它的内容上，还是在文体上，它都是更个体化的，更主观化的。

好的，我们这一节就先讲到这，这节里涉及的内容和图片可以在我们的文稿中看到。在下一节中，我们要谈一谈新浪潮的一个基本的思想概念，也就是“作者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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