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徐枫。上节中我们讲了新浪潮的起始问题，追溯了三部影片，然后从中提炼了新浪潮的一些基本的特征。那么这节我们要讲一个对于新浪潮运动来说非常核心的问题，这个问题最后也影响了整个世界电影的发展走向，这就是著名的“作者论”（La politique des auteurs，法文原义为“作者的策略”）。

什么是作者论呢？有人认为，作者论其实就是导演中心制的一个别名，是不是可以这么看？并不完全。因为新浪潮可不是第一个推出了导演中心制的这样的电影运动。我们大家所熟悉的苏联电影，20年代的苏联学派就是导演中心制的，爱森斯坦、普多夫金当年都特别强调这个问题，即导演是一个电影创作的中心。那么他们和新浪潮的作者论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们更强调的是对于电影艺术特性的探索，而不是电影艺术表达个性的特征，这点上是不一样的。其实欧洲电影20年代的先锋派也具备这个特征，也是特别强调电影是一种表达手段，但是它也更强调电影艺术的本体特性，在个性的写作方面讨论的要相对少一些。其实是到了新浪潮，才特别强调导演是一个电影序列的真正作者，而且这个电影序列是他的个人思想、个人艺术风格的完整体现。这个想法确实在很大的意义上是新浪潮的产物，也可以说是新浪潮的起始，因为是在新浪潮的准备阶段，这个思想在《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的青年批评人中被系统地写作。

新浪潮真正的更早期的肇始者，是1948年亚历山大·阿斯特吕克（Alexandre Astruc，1923-2016）的《摄影机——自来水笔，新先锋派的诞生》。

▲亚历山大·阿斯特吕克

在这篇文章中，阿斯特吕克强调，电影是一种表现手段，它应该像文学语言一样灵活，灵活到可以制作各种各样的电影，能表现思想各个方面的特征。所以你可以拿它写小说，写戏剧型的这种作品，你可以拿它写散文作品，可以用它写诗，也可以拿它写哲学作品，以至于他认为像笛卡尔的《方法论》这样的哲学论著也可以用电影来写作，所以电影是一种最自由的语言，是可能性无穷无尽的一种语言。

在阿斯特吕克的思想里，他认为剧作家应该拍自己的电影，也就是说编导合一。但是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是电影其实是一个工业，所以很难做到自由自在的电影自来水笔式的写作。所以他认为在这样的背景下，持有电影自来水笔写作的这样的电影人，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倾向和自觉意识，要在电影的工业环境里尝试坚持自己的方向。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知道最著名的作者论的发起人之一，就是后来新浪潮著名的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1932-1984）。他在1954年的《法国电影中的某些倾向》里，就抨击了当时法国影坛红极一时的一批导演，以及他们拍摄的一批“qualité française”，即被称为“优质电影”的影片。它们一般来说都是改编自文学名著，由非常著名的编剧改编，然后由著名的导演来导演的影片。特吕弗的看法是这些影片都不是电影人的电影，而是类似于文人的电影，它不是用场面调度的方式去构思的，而是用文字的方式去构思的。所以他在这个文章里就提出，要有真正的作者电影，不要来做这些文人的电影，而要做出真正有场面调度风格的影片。

这篇文章之后，作者论就开始在《电影手册》的青年批评人的群落中得到充分的发展。他们就在讨论谁是电影的作者？谁是在所有作品中留下了自己风格标签的人？在这个里面有很多人，比如说法国的让·雷诺阿（Jean Renoir，1894-1979）、罗贝尔·布列松（Robert Bresson，1901-1999）、意大利的罗西里尼（Roberto Rossellini，1906-1977）、瑞典的英格玛·伯格曼（Ernst Ingmar Bergman，1918-2007）、日本的沟口健二（1898-1956）……美国就最多了，因为美国有在安德烈·巴赞这一代就非常推崇的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1915-1985），也有《手册》的青年批评人特别喜欢的像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Winchester Hawks，1896-1977）、尼古拉斯·雷（Nicholas Ray，1911-1979）、塞缪尔·富勒（Samuel Fuller，1912-1997）等一批美国的电影导演。还必须说一下最著名的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1899-1980），希区柯克完全是通过了《电影手册》的推崇，才被认为是电影史上一位声名遐迩的大师，在以前他只被认为是一个比较熟练的艺匠，通过《手册》连篇累牍的访谈和电影批评，他最终才在电影史上居于伟大的电影作者行列。

▲特吕弗与希区柯克

后来在1950年代的后半叶，树立电影作者就变成了《电影手册》的主体工作。一个导演，如果能够在他一系列的影片中确定他的风格，那么他就堪称是这一系列影片的作者。后来，安德烈·巴赞提出了一些不同的意见，他提出，一个作者的标志不仅仅是风格形式，实际上更核心的在于主题和内涵的层面。那么从巴赞的提示开始，《手册》就开始同时注意这两个方面的问题，同时涉及了风格层面和内涵层面，两个层面合在一起，才能够称之为一个相对来说更完备的作者。

当然，青年影评人对于作者的推崇，跟老一辈的批评家像安德烈·巴赞也有一些不同之处。巴赞就觉得年轻人太推崇个体的作者了，而忽视了电影实际上是一个历史的沉淀现象，而且它是有周边环境的，还有电影的体系来支撑，才可能孕育这么多的作者。所以巴赞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体系的天才”。他说，你们说了那么多美国的导演、个人的作者的天才，其实你们要意识到，像好莱坞也是有体系天才的。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它在每个时期都能够在观众面前呈现他们所需要的形象，这实际上是很惊人的一件事情。因为有体系的天才，有这么丰富的类型电影的传统，才孕育出了这么多的电影导演。所以在作者论的意义上，比较老一代的批评人和青年批评人之间，实际上有一些不同的观点。

青年的批评人在这个过程中，像年轻的战士一样，一定要勇往直前，要把个性化的写作和个性化的思想烙印在自己的电影里。弗朗索瓦·特吕弗后来说了一句话，他说在那个时期，一个电影一定要给我们留下两个东西，一个要有它自己的电影观，一个要有它自己的世界观，如果没有这两个东西，那么这个作品对我们来说就不够重要。

所以，什么是作者电影，什么是作者论所推崇的作者电影？就是电影中一定要有一个电影的导演或者电影的创作者非常独特的世界观和电影观。同时，作者电影又有一种更狭义的形式，就是像日记一样的电影，能够来诉说创作者的心境、生活、爱情、政治观点等等。这事实上也形成了新浪潮电影中的一个比较独特的脉络，就是以特吕弗的《四百下》（Les quatre cents coups，1959）为起始的自传型的电影。

▲《四百下》海报

我们现在来总结一下，什么叫作者电影？作者电影的第一个维度，是要能够充分体现导演的风格。但是仅仅体现导演的风格还是不够的，还要有导演的主题内涵。在这两个维度之外，还有一个狭隘的维度，是指作者电影成为完全自传型的写作，这是狭义意义上的作者电影的概念。我们可以说，作者电影的思考，对于60年代以后的世界电影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好，我们这一节就讲到这里，下一节我们进一步地来谈一谈在新浪潮中有哪些作者和哪些作者的影片。

欢迎转发分享海报

与更多热爱电影的人

重返影史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