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靡世界的现象级神作，凭什么爆火30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11-04·阅读时长2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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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创作什么作品最后都会变得像EVA，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EVA重新拍一遍。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今年是《新世纪福音战士》（以下简称EVA）TV版开播30周年。作为动漫界公认的神作，在这30年里EVA始终保持着惊人的生命力和人气，各种周边一直卖到飞起，对于角色和剧情的解读络绎不绝，明日香和绫波丽的党争也一直延续到今天。

借着上周《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在国内公映，今天我想聊聊EVA为何在漫长的时间中能获得一批又一批观众的热爱，以及导演庵野秀明在这30年里的心路变化如何影响了这部作品的面貌。

文｜西蒙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跨越时空的娱乐性和共鸣

一提到EVA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晦涩难懂、充满各种生造术语的设定和剧情，这虽然没错，但EVA同时也是一部充满了娱乐元素、视听体验至今仍不过时的动画，这也是它最初吸引观众的原因。

很多上世纪的动画如今重看都会让人觉得陈旧，直白点说就是不够时髦酷炫。但EVA TV版即便拿到今天，除了受时代所限的分辨率和作画问题，本身的各种设定和视听语言仍然毫不落伍。

具有生物形态会暴走的巨大机器人、设计时髦的紧身战斗装、融合古典和流行的BGM、个性十足的运镜（大量鱼眼镜头、俯视角镜头、静止镜头表现角色的内心情绪），再加上融合神学和科幻的世界观设定、超展开不断的大尺度剧情，共同搭配出了极具感官刺激的前卫影像风格，放到今天仍然能牢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而在1997年上映的剧场版《真心为你》中，导演庵野秀明更是把这些元素发挥到了极致。无论是二号机的暴走还是巨大化绫波丽的人类补完仪式，其宏大癫狂、兼具兽性和神性的影像风格看得人大脑颤抖，至今无人能比肩，连庵野秀明自己都无法复刻。

除了先锋的影像风格，EVA本身想表达的主题——人与人的无法理解和互相伤害，在这个原子化的现代社会也没有落伍，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有共鸣。

这里介绍下EVA的诞生背景。1984年，庵野秀明和几位动画同好为了制作动画电影《王立宇宙军》，共同成立了动画公司GAINAX。这是一群对动画抱着巨大热情的年轻人，唯一目标是拍出自己理想中的动画。在不计成本的制作过程中，动画的预算从一开始的3亿6千万日元一路飙升到突破8亿日元。

尽管《王立宇宙军》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获得很高的赞誉，被视为科幻动画的一座高峰，但当时的上映票房并不理想，GAINAX也因此背上了数亿日元的债务，在之后的几年里不得不通过做游戏、拍动画来还债。

在之后的几年中，庵野秀明又拍摄了两部动画史上的经典——《飞跃巅峰》和《蓝宝石之谜》，但都没给GAINAX挣到什么钱，公司依然背负着巨额债务。

而且在拍摄过程中庵野秀明也遇到了很多不愉快，尤其是1990年的《蓝宝石之谜》（这部动画曾在国内地方台引进播放过），庵野秀明和投资方NHK发生了很大的冲突（预算问题、剧本改编、制作压力等等），拍完《蓝宝石之谜》后他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状态，无法继续工作。

与此同时，GAINAX的高层因为财务问题和经营方针也产生了一系列冲突。最终在1992年，GAINAX社长冈田斗司夫和元老前田正宏、樋口真嗣一起退社，这也给庵野秀明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在种种事件的冲击下，从《蓝宝石之谜》完结后的四年里，庵野秀明整个人都处于极度自闭的抑郁状态。他没有再执导动画，只是偶尔参加其他动画的作画工作，满脑子都是各种自我否定的消极想法和负面情绪。

但最终，庵野秀明决定还是要继续拍动画，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于是他把自己这四年中体验到的各种情绪和想法都融入到了EVA之中。了解了这段经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EVA的主题是人与人的无法理解和互相伤害了，因为这就是庵野秀明自己的亲身体验。

EVA的种种设定都是对这一主题的展现：使徒和EVA拥有的AT力场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无法突破的隔阂；人类补完计划的终极目标就是消除人与人的隔阂，让所有人融为一体停止伤害；动画里的主要角色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格缺陷和心理创伤，人际关系上问题重重，他们都是庵野秀明某一精神侧面的具象化。

无论是真嗣的自我厌恶和逃避，还是明日香对“完美自我”的追逐、对被人抛弃的恐惧，都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体验过的情绪。尤其是在这个因为人际关系而焦虑内耗、心理问题屡见不鲜的时代，这些内容依然能引发观众的强烈共鸣。

至于那些“不明觉厉”的术语名词，还有缺乏前因后果、需要大量脑补的剧情，都只是增加作品趣味和话题的配料，就算完全看不懂，也并不妨碍观众去体会角色们在人际关系中的迷茫挣扎。

所以EVA本质上是一部将个人内心纠葛用炫目外壳包装的作品，庵野秀明把每个人都曾体验过的私密情绪和想法放在关乎人类存亡的宏大舞台中心，这一手法启发了许多后来作品，但从感染力来说，至今仍然没有哪部作品能比肩EVA。

庵野秀明也并不是一味地表现人与人之间的阴暗面，他想做的是描绘这些负面想法和情感之后去超越它们。庵野秀明给出的答案就在TV版在最后两集里，在这两集中，动画完全跳出了之前的剧情，以画外音+简笔画的意识流方式去表现真嗣的“自我觉醒”。

在与他人的一连串对话中，真嗣逐渐意识到人际关系虽然会带来痛苦，但“自我”也正是在和他人的碰撞中形成，只有通过和别人的互动我们才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同时许多痛苦未必是因为别人做了什么，而是来源于自己看待世界的视角，人生有许多种可能性，有时只要改变下视角就会让自己的世界发生巨大改变。

就算觉得自己身上有很多的问题，那么也可以试着接纳和喜欢不完美的自己，然后投身于现实，用这个不完美的自己去探索人生的不同可能性，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也正是庵野秀明自己做的事，在经历了四年的迷茫和抑郁后，他最终还是重新返回了工作岗位，去创作新的动画。

然而这两集在播出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一方面是和前面的剧情完全脱节，相当于故事没讲完就烂尾，另一方面是表现方式过于晦涩意识流。而且整部动画前面都是压抑沉重的氛围，到了结尾突然开始阳光积极起来，毫无铺垫的突兀转折让人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到底是导演的真情剖白，还是没经费了随便拍的摆烂结局。

于是庵野秀明在EVA完结后遭受了铺天盖地的批评，甚至有观众写信威胁要杀了他。但在之后的多次采访中，庵野秀明都表示这两集就是他想做的内容，反映了他当时的情绪和想法，是自己倾尽全力拍出的理想结局，一点不后悔这么拍。

不过在TV版完结一个月后，因为舆论压力和EVA巨大的商业价值（毕竟GAINAX还需要还债），庵野秀明还是宣布制作EVA剧场版《真心为你》，给了观众真正意义上的故事结局。

新剧场版的心路转变

从2007年开始，庵野秀明开始制作EVA新剧场版，四部剧场版《序》《破》《Q》《终》横跨14年一直到了2021年才完结。

对于为什么要拍新剧场版，庵野秀明自己的解释是：EVA在完结后的十年里依然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无论创作什么作品最后都会变得像EVA，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EVA重新拍一遍。

新剧场版可以看做平行宇宙版EVA，虽然角色和世界观一样，但剧情和主题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主要的一点改变就是：新剧场版不再主张“人与人的无法理解和互相伤害”，而是相信“人与人可以相互理解和扶持前进”，就算在过去的人际关系中受过伤，也可以在新的人际关系中获得疗愈，获得前进的动力。

主题的改变体现在很多剧情变化上：旧EVA中明日香和真嗣之间并没有建立恋爱关系，明日香感兴趣的始终是加持，真嗣在她眼里只是不成熟的小屁孩，两人之间有很多的摩擦冲突。《破》中两人则建立了平等的信赖关系，也彼此有了爱慕之心，明日香除了偶尔傲娇几句剩下都是对真嗣真心实意的关心。

而旧EVA中缺乏主动性，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被别人推着行动的真嗣，也因为和绫波丽的关系觉醒了自主意识，选择主动坐上EVA去拯救绫波丽。当年看完《破》全世界动画迷都惊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么纯爷们的真嗣。

到了《终》里，庵野秀明更是用大量篇幅描绘了在“第三次冲击”后由幸存人类组成的第三村。村子里的平民相互扶持形成一个共同体，带着对未来的不安一起努力生活下去。在与村民共同劳作生活的日常中，绫波丽复制体渐渐学会了各种感情，因渚薰之死陷入自闭的真嗣也找到了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事。

这些对于人际关系的正面描写都是旧EVA中看不到的。是什么促成了庵野秀明对人际关系的看法转变呢？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他的妻子安野梦洋子。

安野梦洋子是知名少女漫画家，两人在2002年结婚。同为动漫爱好者和从业者，她很理解庵野秀明的各种阿宅爱好以及对创作的执念，对他提供了生活和精神上的全方面支持。对庵野秀明来说，这份美好的亲密关系在相当程度上治愈了他过去的心理创伤。在安野梦洋子的影响下，庵野秀明也变得更在乎他人的感受，顺带还减肥成功，身心状况焕然一新。

两人还共同创作了一部漫画《监督不行届》，记录了婚姻生活中各种有趣的事情。从中可以看出庵野秀明在妻子面前是多么地放松自如，能毫不在意地暴露自己的各种怪癖，甚至会卖萌撒娇，与之前印象中自闭阴郁的死宅全然不同。

在《监督不行届》的后记中庵野秀明写了一堆感谢妻子的话，其中一段可以帮助我们理解EVA到底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她的漫画不是让你沉湎于自己的感受，而是鼓励你走出去做点什么。这是帮助你面对现实，以及与他人相处的漫画。我的妻子正是这样生活在我的身边，所以我觉得也是她能写出这些作品的原因，她的漫画实现了我在EVA结尾所做不到的事。

既然在旧EVA中没能做到，那么在新剧场版里当然要再挑战一下。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旧EVA和新剧场版想传递的核心理念是一致的，都是鼓励人们跳出想法和情绪，投入现实行动起来。区别在于旧EVA花了大量篇幅描写人际关系带来的伤害，而新剧场版则把重点放在了人际关系的疗愈上。

因此从整体基调来说，新剧场版无疑是更柔和、更积极的。但正所谓“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痛苦往往是更好的创作养料，能激发创作者更多的激情和灵感。所以虽然新剧场版在画面制作上要远胜于旧EVA，却少了旧EVA那种带着原始血腥味、让人头皮发麻的感染力。

庵野秀明在拍旧EVA时是和世界对抗的叛逆少年，到新剧场版则成了一个与世界和解的成熟大人，让追了这么多年的观众不禁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这也是很多旧EVA粉丝不喜欢新剧场版的原因。

值得挖掘的角色情感

但如果能放下和旧EVA比较的执念，单纯把新剧场版看做独立的作品，这依然是超一流水准的动画。视听冲击拉满的战斗场景和奇观塑造就不谈了，这里聊一下角色塑造。

庵野秀明延续了旧EVA的拍摄手法，他创作的角色和现实中的人一样，会视情况带着不同面具、说着并非真心的台词。观众需要串联分析各种细节，才能挖掘出角色的真实想法。这种对角色丰富的解读空间也是EVA经久不衰的魅力之一。

以《终》为例，国内观众很集中的一个批评是：明日香和路人剑介居然被凑成了一对，磕了几十年明日香和真嗣CP的观众觉得天都塌了。直到四年后的今天，这种观点依然大行其道。

然而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误解，明日香和剑介没有任何恋爱关系，这是观众从真嗣视角看到的误会。真相恰恰相反，明日香和真嗣才是《终》里钦定的一对。

电影中有大量细节暗示明日香对真嗣的感情，这里挑几个最有代表性的：明日香对真嗣的称呼一直是“笨蛋真嗣”，这个称呼是《破》里两人有好感后明日香对真嗣的爱称；明日香在和剑介对话时经常边玩游戏机边交谈，只有和真嗣交流时才会放下游戏机；在后半段的海滩补完场景中，面对真嗣“我也喜欢过你”的告白，明日香露出了明显的娇羞。

感兴趣的人还可以去网上找下剧场版《Q》的特典漫画，讲的是明日香和真希波去太空回收初号机之前的故事，超级直球的官方发糖，明日香为了见真嗣还特意换了《破》里的老战斗服。

至于观众为什么会误会剑介和明日香是一对，一部分是因为明日香在第三村时一直住在剑介家里。这个理由可以从后面剧情中找到答案：剑介是WILLE组织在第三村的联络人，明日香作为WILLE成员且不愿意进村的情况下，自然只能住剑介这里。

还有很多人认为剑介在童年明日香的补完场景中出现，这证明了两人的关系。但稍微想想就会发现，当时在负宇宙里的只有真嗣和其他主要角色，剑介作为普通人怎么可能进入负宇宙参与补完？后面真嗣和长发绫波对话时，电影更是给了一个镜头，明示这个剑介只是摄影棚里的皮套。真嗣误认为明日香和剑介是一对，所以才假扮剑介出现在明日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