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进入“了不起的石窟”，我是苗利辉，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副所长，这一讲我来给大家讲讲克孜尔石窟，它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石窟。我1997年在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以后，就来到了当时的新疆龟兹研究所工作，刚来的时候，我对这里是一无所知，因为关于佛教，尤其新疆的佛教，对于很多的朋友，其实对于我来说也是很陌生的。来到这以后，在后面逐渐的工作过程中，对它不断地有了了解，感受到了它的博大精深以及龟兹艺术的独特魅力，慢慢喜欢上了它，这进一步鼓励我继续研究下去，所以一直走到了今天，对龟兹石窟特别是克孜尔石窟有了一些认识和看法，今天就来给大家做分享。

首先，我给大家讲讲克孜尔石窟乃至龟兹石窟营建的历史背景。可能大家不太了解，总的来说，龟兹石窟有27处，总数量达到了827个，这对于广大朋友来说，可能是一个比较吃惊的数字，是大家以往都没有想到的，规模应该算是很大了。而且从目前来看，它的开凿从公元3世纪一直延续到14世纪，延续了千年。这么大体量的古代佛教石窟遗存，它不是凭空产生的，是要有当时特定的社会、政治、历史，还有文化方方面面的条件。所以我们现在先回顾一下各方面的历史背景。

经济基础：农业、手工业、商业发展

克孜尔石窟沿木扎提河而建，面对着褐红色的却勒塔格山脉（蔡小川 摄）

首先，佛教是一种上层建筑，佛教艺术更是需要社会、经济生产力达到一定条件以后，才可能产生的建造行为。在中世纪或者说汉唐魏晋时代，一直到宋元，龟兹地区还是一个农业比较发达的地区。之所以发达，首先是因为它被两条著名的大河，木扎提河和库车河穿越，在古代文献里分别叫“西川水”和“东川水”。它们是塔里木河两条最大的支流，这种大支流造成的大冲积平原，为农业发展提供了比较好的土壤。加上龟兹所在的拜城库车盆地，属于大陆性气候，也比较适于农作物的生长。再加上汉以后，内地先进的生产工具、灌溉技术传入龟兹，都极大地促进了当地农业的发展。这些都为龟兹的经济、文化发展奠定了基础。

当时龟兹的农作物，根据现在来看有稻、粟、黍；此外它的畜牧业也很发达，有牛、羊、马，当然还是以羊为主；手工业也很发达，因为这里矿产资源比较丰富，既有铁又有铜，特别是汉内地先进的冶铁技术传入以后，当地的手工业制造技术得到很大的发展，当时龟兹地区制造的铁器，在整个区域都是非常通用的；而且在文献里看，当时也出现了“龟兹锦”这样的说法，说明丝织业也有发展。目前在古龟兹地区，现在在阿克苏地区的电业调查工作中，发现了大量的冶铁和冶铜遗址，都证明了这一点。

库车河将苏巴什佛寺遗址分为东、西两区。由于山体是红土，河水看上去如血管蜿蜒在古迹之间（蔡小川 摄）

农业发达、手工业也很发达，加上龟兹又处于丝绸之路的中道（中道是在南北朝以后，在以前它属于北道），属于重要的节点；同时它也处在南北疆以天山为界形成的新疆两个不同区域的交通要道上，这些使得它的商业很发达，自身有出现很多农业或手工业产品。当时，龟兹地区既用内地的汉五铢，后来还使用唐代的各种通宝，同时也铸造了自己的一种“龟兹小钱”，都在这些年的发掘中大量出土。凡此种种，为佛教的发展奠定了经济基础。

 政治稳定、文化政策开放

政治基础上，最主要的是稳定。从历史来看，在汉以后的龟兹地区，白氏家族逐渐成为统治家族，长达六百年，这就保证了政权的相对稳定。尽管也有比如公元383年，内地的吕光东征，还有后来的北魏西伐，但是对于整个龟兹来说，它的政治形势影响不大，总体还是很稳定。而且据当时文献记载，龟兹的王族是非常支持佛教发展的。这些都是龟兹佛教能发展的政治条件。在文化条件上，龟兹一直奉行比较开放的文化政策，兼容并蓄，这为龟兹文化得以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文化条件。这些种种条件聚合在一块，为龟兹佛教的发展乃至龟兹佛教艺术的繁荣提供了基础。

龟兹佛教的繁荣盛况如何？

根据目前来看，大概在公元2世纪，佛教传入龟兹。当然，这个“传入”我们要有一个概念，这里说的“传入”是指已经对社会发生了很重大的影响，因为根据文献来看，公元前1世纪的时候，龟兹就曾经给西汉政权进贡过一个澡罐，一般认为这种澡罐就是佛教用物。但是根据当时其他文献记载来看，一点没有相关佛教的记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一种可能性，它是零星传入，或者说是某个僧侣作为一种贡献物，供给了龟兹王，然后龟兹王又把它作为一种重要的礼品，送给内地西汉王朝的统治者，不能作为佛教已经大规模传入龟兹的证据。所以目前学界一般比较认可的还是公元2世纪，佛教传入了龟兹。传入龟兹以后，因为上面说的种种原因，它就很快地繁荣发展，到公元3世纪，龟兹的佛教就非常繁盛。

这种繁盛体现在多方面，第一，这时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龟兹人去内地翻译佛经，文献记载翻译佛经的龟兹人，既有僧侣，也有一般的世俗人，甚至还有王子，所以这也反映出当时龟兹全民信教的特点。另外高僧辈出，许多很有名的高僧都开始出现，最著名的是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大概是在公元4世纪中叶到5世纪初的人。当时整个西域地区，主要葱岭以东的王家的妇女如果要出家的话，都是首选来到这。当时这里的寺院也很多，佛经里有很多记载，当时法显西行求法时，记载了当时龟兹的僧侣达到了上万人，这些都体现出龟兹当时的佛教昌盛情况。根据现在的研究看，这个时候著名的苏巴什佛寺开始建造、克孜尔石窟也开始开凿，这都体现出佛教的繁盛景况。而且根据当时佛经记载，不光是石窟、地面寺院，甚至王宫里都会有佛教造像，它的碉楼造像与寺院一样，体现出繁盛的佛国景象。

远眺苏巴什佛寺遗址东区（蔡小川 摄）

从高昌到龟兹，唐代经略西域重镇的转移

这一繁荣景象到了唐代以后又继续发展，原因是7世纪以后，龟兹地区设立了安西大都护府。公元658年，中原的唐王朝把安西都护府从高昌（现在吐鲁番）迁到了龟兹。为什么要迁到龟兹？这其实反映出了中央经略西域逐步向西全面铺开的态势。

因为早期它在高昌的时候，能管辖的范围有限，应该说不超过现在新疆的范围，但是随着唐朝对外影响力、国家实力的强大，它向外的经略范围越来越大，已经达到了现在的中亚。在唐初，为了对边疆地区加强管理，设置了很多羁縻都护府，最西都到了今天的伊朗地区。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大本营、大后方，它不可能再在高昌，一是高昌对整个区域来说有点偏东，第二从自然条件、农业经济各方面实力来说，龟兹也远远要比高昌要好得多，而且也有历朝历代的经验。目前来看，公元前60年，（西汉）最早设立的西域都护府被认为是在现在的轮台这一带，后来到东汉转移到了龟兹，现在阿克苏地区的它乾城。当然现在关于它乾城，学界对它的具体位置说法不一，有的认为是在新和县的玉奇喀特，但是也有的学者认为，是在沙雅县的玉奇喀特，因为这两个位置都叫玉奇喀特，而且都是三重城。但是不管怎么说，两者都是在古代龟兹或者现在的阿克苏境内。

唐初为什么在开始的时候设在高昌，不直接设到龟兹呢？这是因为在唐初，有一个逐渐向西的推进过程，所以当唐中央政权达到繁盛，进入强盛阶段的时候，必然统治者控制的中心是要向西移的，这就移到了龟兹。在公元658年，它就把经略西域的中心搬到了龟兹，后来更升格为安西大都护府，一个“大”字实际上就是它管理的范围、管理的权限更大了，西到现在的伊朗（当时的萨珊王朝），北与突厥，南与吐蕃，这么广大范围内的军事、民政全部由它来进行管理。它当时的级别是非常高的，是亲王遥领，亲王实际上不来，但是挂着虚职，实职是副大都护府在做事，副大都护府的级别也是非常高的，应该是达到了从三品，仅次于宰相。级别这么高，大量的中原汉民、汉军就屯住在这里，据文献记载，当时至少发汉兵3万余人，不光是汉军，还包括他们带来的家属，以及跟随来为他们服务的各方面的人。当时这个地区驻扎的汉人，起码估计得有四五万。汉代的时候，龟兹国也就不到9万人，尽管后来生产力发展了，但是到了唐代，这个地区一下移民进来5万，必然会把汉地的文化带到这里，促进了当地政治经济的发展。这也是有很明显的例子，当时的政治经济远远要超过以前的发展，加上人口，这都使得龟兹佛教得到进一步发展。

龟兹佛教新发展期：汉传佛教与本地佛教并行

这是龟兹佛教的一个新发展时期，这个时期有个特点，就是汉传佛教和本地原有的佛教是并行的。文献记载当时有一个求法回来的僧侣，他看到当时这个地区的本地人是信小乘佛教，还吃肉，而汉人僧侣是不吃肉的，但是大家和平共处。在库木吐喇石窟里可以看到，不同风格的石窟比邻，紧密相连，相处得非常和谐，体现出当时这个地区的风貌，同时也反映了佛教的发展。到了公元790年，吐蕃南下控制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在一些石窟里也能发现痕迹，但是数量并不是很多。接着到了公元840年以后，原来在漠北的回鹘政权崩溃，回鹘人四散，大部分南迁，后来融入了整个中华民族，有一支就进到南面去了，后来慢慢融入当地，还有的是向西来，西来的有一支跑到中亚去了，还有两支中的一支是到了高昌，另一支就跑到龟兹。到龟兹的这一支后来被高昌的吞并了，成为了后来所谓高昌回鹘的一部分。这个时期入主的回鹘人，很快改信了佛教。虽然唐末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征战，在9世纪左右末确立起统治以后，社会又归于稳定，再加上他们又改信了佛教，所以佛教继续发展。佛教在新疆逐渐的消亡，是从公元10世纪开始的，信仰佛教的于阗王国，受到了来自中亚的信仰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国的攻击，在经历了将长达七八十年的拉锯战以后失败了，伊斯兰教就进入了西域，但是它再东进，就受到了信仰佛教的高昌回鹘的阻碍。这个一直持续到公元14世纪，东察合台汗国的国王改信伊斯兰教以后大力东进，在14世纪的时候把库车地区或者说古龟兹地区攻占下来，全部开始信仰伊斯兰教，佛教就在龟兹地区就衰落下去了。再往后到明代，这个地方还是属于东察合台汗国的范围，但是因为高昌王国归顺了当时大汗铁木真，被收为干儿子，所以也保证了一段时间的独立，但是也不是很久。到了16世纪，哈密也逐渐伊斯兰化，所以到16世纪，整个新疆地区就全面伊斯兰化了。再后面关于龟兹历史，因为和我们想讲的石窟关系不大了，也就不再说了。这个就是它的一个简单的历史背景。

综上所述，从公元2世纪佛教传入龟兹，到14世纪佛教在龟兹衰落下去，经历了将近1200多年的历史，在这么漫长的历史中，大浪淘沙，依然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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